脚底下的黑暗
长安。
秋天过去了,冬天快来了。
今年的冬天或许还会很冷,然后明年的冬天会更冷。
不趁着当下先一步将游牧胡人削弱,等到了真的寒潮来袭,内忧外患一同爆发,那么就不是那么简单的『民族大融合』可以描述的了。
这一切,都需要不停的努力,不断的改进。
一点一点的改,一步一步的走。
改朝换代,突破轮回,光嘴上喊口号能成么?
在悲观之中保持乐观,在黑暗之中仰望光明,努力向上,勿使沉沦。
『此外……』斐潜缓缓的说道,『潼关有间……故而吾等亦需设司以应,不可不慎也,以免间之害……而此事,或可用之也……』
庞统反应很快,看了一下桌案上的吃食,『主公之意是……以食肆为遮蔽?』
斐潜点了点头,然后将潼关酒肆的事情说了一下。
茶楼饭馆酒肆,向来就是江湖打探消息的最佳场所,而斐潜之前虽然有安排一些墨家子弟在长安三辅之中打探消息,但是都是比较零散,做什么行业的都有,也有什么行业都不做的……
简单来说,斐潜麾下的间谍也不算是少,尤其是一些早些年派遣出去的,甚至有的已经混到了曹操和孙权治下之中,也有混得很不错的,但是其他的探子,或说是间谍么,就相对来说比较一般了,并且也比较分散,没有什么体系。
因为斐潜对于间谍的主要述求就是传递消息,并没有安排什么刺杀或是破坏的比较需要动用武力的行动,因此对于斐潜麾下的这些间谍来说,一般都是比较惬意的,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,当然即便是不需要什么信仰加持,也不会对于斐潜有多么大怨言。
只不过这反过来说也算是斐潜的疏忽,因为商队的原因,再加上安置在各地的信鸽,所以一直以来斐潜都能够直接便捷的获取一些情报,并没有察觉情报的获取难度,所以也就没有特意的去拓展和发展间谍队伍,直至潼关事件给斐潜提了一个醒。
有光就有影,即便是多光源下看不到,也不能代表其不存在。斐潜不使用间谍去做破坏性的行动,但是不能保证别人不用。
这种光和影的秩序,很重要。不管是民间的秩序,还是间谍的秩序,都很重要。毕竟人类社会之所以有区别于动物,或者说上古的时候智人能打败尼安德特人,就是分工协作,团结一致。而这种团结,便是建立在一定的规矩上,也就是秩序。
『酒肆、食肆、走马、暗桩……』斐潜掰着手指头说道,『皆统归「有闻司」所管,主收集情报,甄别敌间,刺察地方之用,各地任职五年为限,最多不过十年……』
类似于卧底这种,最好便是要有一个期限,否则就像是无间道那样五年又五年,十年又十年,到了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卧底还是假叛徒了,相比较来说五至十年的时间会稍微好一些。
反正这些可以先定下来,然后等后续慢慢补充和完善。
庞统皱着眉头说道:『主公之意,便是再启「绣衣使者」?』
『绣衣使者?』斐潜愣了一下,旋即失笑道,『士元可是恶于绣衣乎?』
庞统倒也没有掩饰,点头说道:『绣衣弊多于利,巫蛊之祸,便由其起,着实令人不喜。』
『哈哈……』斐潜笑着说道,『巫蛊之事,绣衣江充,或有过之,然不足以定。上之不查,下之贪欲,衡无制衡,规无规矩,方有此害也。』
谈及这些对内对外的封建国家间谍机构,一般都会想到的是锦衣卫,然后东厂西厂内厂等等,然后到血滴子,但是实际上在华夏的间谍特务的历史,比一般人认知的时间都要早……
最早的特务记录,发生在四千多年前的夏朝,一个叫女艾的美女,成为有记录的华夏乃至世界历史上、草拟和上传下达的职责。
然而斐潜想要成立的秘书处,跟这两种都不一样。
『秘书处,主秘书。』斐潜缓缓的说道,『直尹,巡检,有闻,大理,其用或显,或隐,显于明处者,当直报无碍,然暗处之秘,怎可层层转报?直尹者可有隐匿不记,巡检可有懈怠不公,有闻可有滥竽不听,大理可有枉法不平,此等种种,若由其明报,上可知否?』
庞统愣神半响,然后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,面露哀怨之色。庞统觉得这个事情,说起来似乎很简单,但是实际上很复杂,少不得又要没一个下巴了……
斐潜一看便是明白了七八分,便点了点桌案,说道,『饭一口口吃,事一点点做,有没有说要一口吃下天下所有的饭菜,何惧之有?所谓秘书之处,便是如此,便如左传一般,以岁月记事,依时汇总,对照核应,便可知其真伪……』
『例如有闻上报乡野有冤,然直尹不见其记,巡检不见其怨,大理不见其案……』斐潜笑了笑,说道,『若无秘书一处,便是相互扯皮,待时过境迁人死案消不了了之可也……』
庞统恍然,不过又是问道:『若是秘书之处……』
斐潜叹息一声说道:『总比没有强。』
庞统亦是默然。
『田国让先做一段时间的书佐,看看品性如何,再行安排……』斐潜继续说道,『至于陇右之事……迁王彦云为陇西学宫祭酒,于襄武修建明堂,收寒门百姓入学,王文舒则去陇右,封金城令……』
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当中,太原王氏作为山西士族,站到了斐潜一侧,并且几次的风波当中都没有给斐潜增添什么麻烦,甚至王昶还平定了一次的叛乱。虽然在指挥兵卒的过程当中并不是那么完美,但是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。
因此在这一次的陇右平定之后,斐潜就打算给太原王氏的这样两个人安排一些比较实权的职位,一方面是陇右陇西确实缺乏官吏,另外一方面也是给其他人一个榜样,只要乖乖跟着斐潜走,自然都会有好处。急着争抢的未必有,不急不躁的有安排。
想要让整体的社会进步,最重要的是民智的提升。
而想要提升这个民智,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。
即便是到了后世,在斐潜所经历的年代当中,也有不断地,变换了各种花样的衣服的言论,而将这些言论的外衣脱下之后,实际上露出来的就是『愚民』二字。
最开始说什么『原子弹不如茶叶蛋,手术刀不如杀猪刀』,然后变成『学好数理化,不如有个好爸爸』,然后再演变成为『生活那么苦,及时行乐,爽字当头』,虽然形式上有所不同,但是实际上都是为了让寒门子弟,贫苦百姓自我了断前程。
因为中考和高考,是国家唯二尽可能用了一切手段,甚至是出动武装力量确保的相对公平的考核方式……
而那些鼓吹人生在世只要爽的人,上蹿下跳的叫嚣表示说人生不仅仅就是两场考试,大讲特讲什么不能为两场考试而活着,但是这些人绝对不会说,除了这两场还算是相对公平的考试之外,其他所有的考试,其他所有的事情是连相对的公平都没有的,甚至不学习,不拿到一定的学历,有时候和其他人一同竞争的机会都没有!
这些人只需要在寒门子弟,贫苦百姓最有希望改变人生的时候,稍微引诱一下,就可以让一些人傻乎乎的走歪了,然后等到寒门子弟,贫苦百姓失去了最宝贵的学习机会,长大之后,被生活殴打得痛苦不堪的时候,又会站得高高的进行批判,『看看,这些穷鬼之所以穷,就是因为懒,就是因为这些傻逼在该努力的时候没有努力,该勤奋的时候没有勤奋!所以这些人穷,能怪谁?』
后世都是如此被某些有心人天天引诱着大量的人去追求爽,去躺平,去放弃,更何况大汉当下?如果不趁着贾诩张辽太史慈等人将陇西陇右荡开一个缝隙的时候,把学宫的口子扎下去,让底层的民众有个可以往上爬的缝隙,难道还等着这个口子重新封闭起来再来表示遗憾么?
这个攀爬的过程肯定是很辛苦,甚至可以说是痛苦,但是至少……
头顶上还能看到光,还有希望!